泡地攤起家的收藏家
在道里區安豐街林立的樓宇中,有一處恬靜的平房住宅。隔離開吵鬧的街市,這里自有一番田園景致。這個躲進平房成一統的地方,是收藏家曹增伸先生的老宅。
28日上午,記者采訪了曹增伸先生。
老宅的院子里,一棵直徑30多厘米的大青楊,犀利著老干虬枝。一株小碗口粗細的丁香樹,葉子蝴蝶一樣飄落,幾只貓在玩著捕捉落葉的游戲,給小院增添了一份安詳。曹增伸先生在院子里整理著丁香的落葉,他說,一天要掃出一袋葉子。曹增伸的院落大約有三百平方米。我說:寸土寸金的地方,曹老師真是淡定啊。曹增伸說:經常有人來租地方,還有人建議蓋幾個車庫,但我的金錢觀念比較淡薄。
這是曹老師的外祖父留下的老宅院。他最初的收藏興趣多與此有關。
作為研究機械的高級工程師,曹增伸的收藏興趣始于集郵。曹增伸說,出差到各地,辦完業務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跑郵市。那時候的郵市就是地攤,多在郵局附近的小街盡頭。要收集齊一套郵票很難,要跑很多個城市。手上有重樣的郵品,拿著與人去換。那份期待,那份焦灼,就是集郵人的享受。很多事情享受的都是過程,沒有過程的結果缺少咀嚼的意趣。在集郵的過程中,曹增伸的出發點是欣賞,從未去想過升值。曹增伸說,上世紀90年代的時候,社會上集郵方向變了,郵政公司大量發行新票,舊票很快被遺忘,集郵的目的變成了升值,讓他興味索然。
曹增伸放棄了集郵,卻沒有改變逛郵市的習慣。在地攤上,他發現很多漂亮的明信片,幾乎無人問津。當時,明信片不算郵品,不能參展,一大堆也不值幾個錢。曹增伸發現,這些明信片上,很多印著哈爾濱的老建筑。曹增伸開始有意識地收集明信片。開始主要收集有哈爾濱背景的,后來延伸到黑龍江全省做背景。從時段上,開始收集清末的明信片,到后來偽滿洲國、民國的明信片,也進入他的收藏范圍。明信片上大多印著俄文,憑著自己的俄文底子,曹增伸能夠了解明信片的內涵。這是其他收藏者缺乏的。比如,一張明信片上的俄文寫著“阿什河的廟宇”,曹增伸通過查閱資料發現,這座廟宇叫三皇廟,供奉伏羲、神農和軒轅。這座民間集資修建的廟宇,位于阿城東門南側,比哈爾濱文廟早200多年。一張明信片,讓過去的時間重新發芽,讓后人知道了那段逝去的歷史。
曹增伸收藏明信片,讓乏人問津的明信片水漲船高。一個沈陽的收藏者到哈爾濱搜集明信片,給出每張5元的“高價”。出售者說:你給得太低了,我們這的曹老師每張都給10元。此人后來找到曹增伸說:老曹,一張明信片你給到這個價,以后哈爾濱我不來了。曹增伸很自信地告訴記者,哈爾濱早期的明信片,絕大部分都在他的手中。
有一次為了收藏明信片,曹增伸差一點困在北京。
1999年,世界集郵博覽會在北京召開。到了北京,曹增伸首先去找外商出貨的窗口。俄羅斯郵商手上,有很多與哈爾濱有關的明信片。圍繞著中東鐵路,時間從清末到民國。曹增伸一張張挑選,覺得哪一張都愛不釋手。他帶了6000元人民幣去北京,結果當天就變得囊中羞澀。他從雞西市一郵友手上借了些錢,第二天又去挑選了一批。
曹增伸成了收集哈爾濱清代明信片的權威,他把自己的藏品按門類時段組成郵集,參加郵展。他并不把這些明信片看成私有財產,友好城市展覽館籌備時,他捐出了一部分藏品。猶太博物館里,展出著他捐獻的藏品。即將開幕的南崗區展覽館,也有他捐出的心血。他的將近200幅藏品,在黑龍江郵政博物館長期展覽。讓老明信片開口說話,告訴人們這個城市曾經發生的故事,是曹增伸最大的快慰。
曹增伸的極品明信片曹增伸笑說,沒想到人到老年還在收藏上有了收獲。他對自己收藏的明信片,進行了細致的研究,并把心得寫成書。他對明信片的收藏與研究,豐富了哈爾濱的歷史。
在曹增伸的藏品中,有一張目前為止發現的哈爾濱最早的明信片。明信片上是一張畫,畫面上一位清代官員,頭戴官帽身穿官服,周圍環繞著身著黃裙手拿彩扇的女子。曹增伸說,1903年中東鐵路正式通車,這張明信片是1902年由哈爾濱經西伯利亞寄往華沙的。曹增伸推測,這張明信片是中東鐵路試運行時寄往俄國的,后經西伯利亞到達歐洲。明信片上寫著流利的俄文,俄文比較古老,加之書寫過于連貫,所以難以辨認,但可以讀出寄出的時間和地址。
早期的哈爾濱明信片,是這座城市的濃縮。在曹增伸的收藏中,我們可以讀到多個哈爾濱的“最早”和“第一”。
曹增伸收藏的明信片中,有一張是哈爾濱最早的鐵路跨線橋。跨線橋位于現在的霽虹橋處,1904年建造,是一座鋼結構、衍架式跨線橋,橋上走行人,橋下跑火車。從明信片上看,這座橋有8跨,由27根立柱支撐,3根一組“N”字銜接,兩側各設6盞歐式路燈。這座橋因1926年修建霽虹橋而拆除。在發現明信片之前的一些文章中,說這座橋是簡易木橋。明信片的發現,糾正了這一訛傳。
冬季滑雪,是近年興起的休閑度假方式。殊不知,早在上世紀20年代,哈爾濱就有自己的滑雪場。從曹增伸收藏的明信片上可以看到,近景是3名扛著滑雪板的旅游者,背景是為滑雪者提供休息與服務的小木屋,明信片的下角印著玉泉字樣。據曹增伸考證,上世紀20年代的滑雪者之家,外表豪華、浪漫,內部裝飾講究、實用,磚砌的壁爐周邊鑲嵌紋飾,燃料就地取材,是碗口粗的樹墩,一次放進十幾根,燒起來房間里溫暖如春。
哈爾濱的第一所外僑女子學校,何時何地在哪里開辦?近期出版的一些書籍中,認定為是由奧克薩科夫斯卡婭創辦的學校,學校創辦于1906年。曹增伸收藏著一張俄國印刷的哈爾濱風光明信片,街上的行人留著辮子,可以斷定在1911年辛亥革命之前。片中主圖為文藝復興時期建筑風格的二層樓房,涼臺之間掛著“蓋涅羅佐娃女子學校”,的牌匾。曹增伸尋訪道里區居住多年的老住戶,認出此樓位于通江街與大安街街口附近,上世紀80年代因蓋新樓而拆除。曹增伸告訴記者,參照1932年哈爾濱信息出版社發行的《哈爾濱指明商務地址》上的一則廣告發現,蓋涅羅佐娃私立學校創建于1903年。可以說,蓋涅羅佐娃女子學校是哈爾濱第一所外僑女子學校,之前的訛傳應該得到修正。
如今,哈爾濱的高層住宅飛速發展,誰是多層民宅的老祖宗?這棟已經消失的民宅就是花園小學的前身。曹增伸收藏的明信片證實,這棟由鐵路工程承包商王好文投資建造的小樓,是哈爾濱第一座多層民宅。明信片上的小樓,只有右邊兩層帶地下室,稍后向兩邊擴建,又加了一層變為三層。1905年的一張老明信片上,這棟樓房中間的長方形木牌上,用俄文寫著“國際紅十字會”,從時間上看,應該是國際紅十字會最早設在中國的辦事機構。此后,這棟小樓成為日本駐哈爾濱總領事館,再后來成為日本侵華部隊的轉送站。1945年日本投降后,人民政府將其劃給建設街國民學校,1948年改稱為花園小學。
在老明信片上尋找歷史,讓老去的時間重新發芽,曹增伸樂此不疲。他的“哈爾濱變遷”、“哈爾濱崛起”等郵集,獲得了各種獎勵。明信片等收藏品,被《話說哈爾濱》《老明信片中黑龍江》《哈爾濱舊景大關》等書籍大量選用。由厚積而薄發,曹增伸大量的集郵類文章,紛紛發表在省內各報刊上。
收藏背后的家族故事
曹增伸的收藏品中,還有一部分老懷表和鼻煙壺,說起這兩種收藏,還各有一段家族故事呢。
曹增伸收藏最早的一塊懷表,是母親的饋贈。曹增伸母親的家族,是哈爾濱較早的工商業者。上世紀二三十年代,一次曹增伸母親的伯父遭遇江北胡子綁票,胡匪活動在現在的前后汲家一帶。胡匪捎過話來,趕緊籌備多少大洋贖票,否則就撕票。胡子要錢很多,曹增伸的姥爺為了贖回哥哥,到處借錢。他給胡子過了話,要求寬限點時間。到了約定的時間,曹增伸的姥爺劃著小船,帶著胡匪要求的銀元,去贖哥哥。胡匪也劃著小船,帶著肉票,一手交錢一手交貨。放人之后,胡匪問還有啥要求?曹增伸姥爺的哥哥說,但是我身上有塊金表,不知叫誰掏去了。胡匪還算講信用,約定三天后再見面,把金表還了回來。哥哥把金表贈給了弟弟,曹增伸的姥爺僅有一女,因此金表到了曹增伸母親的手上。
曹增伸把玩著這塊家傳的老懷表,有了收藏老懷表的欲望。從此,他開始有意識地尋覓老懷表的芳蹤。曹增伸說,自己是搞機械的,所以在認定老式懷表上,有著獨到的心得,不太容易走眼。現在,曹增伸收藏了100多塊老懷表,舉辦過懷表收藏展。曹增伸收藏的1909年生產的歐米茄銀殼金盤懷表,參加了“最古老歐米茄”大獎賽,由瑞士歐米茄總部發給鑒證書,認定是收藏家尋覓的珍品。
曹增伸的另一宗收藏是鼻煙壺。小小的鼻煙壺造型各異,小巧而雅致。說起收藏鼻煙壺的緣起,曹增伸說,也是一種意外的緣分。曹增伸的父親是著名的泌尿科專家,家境殷實。日本人侵占哈爾濱之后,一家日本人租住在建設街17號曹增伸家的老宅里。日本投降時,日本人幾乎一夜之間消失。曹家在收拾房子時,發現了日本房客遺留的一箱東西。曹增伸說,記得好像有瓷瓶,但很多都破碎了。剩下幾只小的瓷器,因為體積小沒被打碎,裝在木箱里,留了下來。
小瓷器壓在箱子底多年,曹增伸不知那是什么東西。隨著讀書增多,涉獵得廣泛,他才認出那是幾個鼻煙壺。曹增伸把玩著鼻煙壺,發現圓筒形、扁瓶形和飛禽走獸形的鼻煙壺,各具情態,是微觀藝術的精品。曹增伸買了一些關于鼻煙壺的資料,開始有意識地留意鼻煙壺,以求更多地賞玩這種純中國的微觀藝術。幾年下來,曹增伸收藏了200多個鼻煙壺,有了自己獨特的賞玩心得。
曹增伸感慨地告訴記者,收藏的目的不該是為了增值,而是應該有所學、有所樂。曹增伸的兩個孩子都在國外發展,他一輩子住在姥爺留下的房產里,沒有購置房產,也沒有置辦像樣的家具。他的所有精力,幾乎都用在收藏與研究上。在他出版的一本收藏專著上,他認真地感謝妻子與孩子,在他退休之后,給予他對時間與財產的支配權,能夠讓他沉浸在收藏的樂趣中。每有心得,就是最大的快樂。